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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1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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顧循之沒想到師兄的態度會這麽激動,他有點楞住,內心深處隱約產生了一點欣喜。

他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想法,更不敢將這點欣喜表露在臉上,只能僵直地立著,呆成一具肉身的泥像。

任鰣看不出顧循之那些細微的神情變化,他只是單純地對師弟的願望感到惱怒,他知道這不應該,他知道顧循之有他自己的想法。但痛苦從他的心臟流出來,席卷了他的全身,讓他無暇去使用什麽理智。

他那平常一直很低的體溫此時驟然升高,血在血管之中幾乎沸騰起來,那來源是怒火或者是別的什麽,任鰣分辨不清。但他急切地需要一個出口去發洩這些並不熟悉的情緒。

如果是從前,任鰣可能會選擇揍顧循之一頓。

二十年前顧循之跟他頂嘴的時候,他就是這麽做的,簡單,粗暴,高效。但是此時此刻,任鰣覺得他好像不能再這麽幹了。

這不僅僅因為眼前的人已經像是枯萎的幹花,再也經不起半點摧折,更重要的是,任鰣的心中隱約覺察到這樣做不對。從前他將顧循之看做孩子,即使顧循之已經須發斑白也是一樣,他總覺得自己有資格管教那個由他撫養長大的孩童。但不知從什麽時候起,這種印象漸漸消失,在他眼前的是一個時時讓他感到陌生、卻又無比親切的人,聲音輕柔低徊,眼睛總是低垂著,目光卻總在悄悄地追隨著他,膽怯又堅定。

任鰣本能地意識到自己不能再以粗暴的態度對待他,不僅僅是為了他,更重要的是為了自己。他覺察到,如果他真的這麽做,那向外施加的暴戾會幾十上百倍地回到他自己的身上。他沒法講清這過程,但他知道事實如此。

顧循之在他心中激起強烈的感情,這種感情對他來說是完全陌生的,即使在他已經忘卻了的那些記憶之中也從未有過。他在習學,但始終摸不清楚,弄不明白,好像一個盲人要摸清楚大象的全貌,即使將手舉到最高、伸到最遠,也沒法衡量這龐然大物的極限。

但是此時,他該以什麽方式來發洩他的狂怒和胸前的疼痛?

他腦中靈光一現,想起差不多幾個月之前那激烈的一吻。

所以他習學著顧循之那時候的樣子,擁抱住眼前瘦弱的身軀,咬噬那顏色暗淡的嘴唇,將所有的憤怒用一吻來發洩,憤怒減輕了,而那胸中的疼痛卻愈演愈烈。

顧循之承受著這狂暴的親吻,就如上一次他惶惑不安時,任鰣做的一樣。只是他內心之中的變化遠比那時候的任鰣覆雜,歡樂與困惑交織,痛苦和狂喜並存。多年來的夢想好像突然變成現實,卻又不像是真的。師兄的想法向來與尋常人不同,顧循之不知道該對他這樣的行動做怎樣的理解。

這是愛嗎?抑或只是師兄的占有欲?這很難分辨,就算讓任鰣自己來講也說不清。但顧循之沈淪在這一瞬間的激情之中,不想在此時分辨這些。他只是有些遺憾,這一天……來得太晚了一點。

如果這一天來得更早一些,或許一切就不是現在這樣的情形。但時間並不會給人容這樣的情,它只是按照本來的規律流動。

任鰣吻過顧循之,直起身子來看著他的眼睛。

他知道自己應該說點什麽,但究竟該怎麽說?他要將他的感情表露出來嗎?可是一個人該怎麽形容連他自己都不懂得的東西呢?

“留下來。”他終於這樣說,“不要在意軀殼,那只是容器。我需要你在我身邊。”

這話仍然只出於他自己的角度,愛挑刺的人或許會認為這句話顯得過分自私,帶有命令的口氣,態度不夠誠懇,但這已經是任鰣能夠表達出的極限。

顧循之也知道這一點。

他點了點頭。

與其說他是習慣性地屈從了,倒不如說是這個吻給了他某種希望。盡管虛無縹緲,那也仍可以稱得上是希望,是讓人可以活下去的東西。而且顧循之必須得承認,雖然他早已接受了死亡即將到來的事實,但他確實還是貪生的。

都說可以入輪回再來一遭,可是輪回之後的那個人,去除了原本的記憶和智慧,還能算作是原來的那個人嗎?

顧循之的選擇很少,並且都不怎麽好,但他畢竟還有選擇。

任鰣的接吻好像給他渡過去了一□□氣,求生的願望又被重新激發起來,本來不予考慮的事情如今也納入考慮範圍之內。與失去記憶,重新改頭換面比起來,□□的更改變化似乎又顯得沒有原本那麽重要,或是令人恐懼了。

看到顧循之點頭,任鰣大大地松了一口氣。

正如我們之前提到的,任鰣其實不懂得應該怎麽勸解別人,也並不很理解他方才行動起到的神妙作用。不過顧循之終於松口答應,只要這樣就行了。

這時,房間的門被敲響了。

處於微妙狀態之中的兩個人驚得顫抖了一下,好像這才終於遇到了現實之中,他倆對望了一眼之後,任鰣走過去開了門。

歸塵仙人站在門口,跟他們倆打了個招呼。

歸塵仙人總是這樣,無論何時都保持著興致勃勃的態度,在他眼中,一切麻煩似乎都不成問題,一切都能迅速解決。

他看看屋裏的兩個人,帶著微笑問:

“你們談得怎麽樣?”

任鰣與顧循之對視了一眼,然後又一起看向歸塵仙人。

“我同意了。”顧循之說。

“這可真不錯。”

歸塵仙人笑瞇瞇的,好像對這樣的結局毫不意外。他前一天晚上表露出的擔憂似乎只是任鰣看到的一種幻覺。

歸塵仙人這會兒過來,並不僅僅是為了問顧循之想法的,他向著兩人說道:

“今天早晨我還是打聽了一些事。”

歸塵仙人其實並不真的擔心顧循之不同意,從前一天晚上他見到兩人時起,就已經覺察到兩人之間不經意間流露出的微妙氛圍。歸塵仙人曾經是凡人,又是一位經常在外雲游、頗通人情世故的地仙,一向擅長洞察人心。因此他就放心把勸解顧循之的事交給了任鰣,自己在周圍打聽附近有沒有什麽大妖。

尋常的村人自然不會知道山中大妖的所在,但凡是大妖所居之處必然會露出些許痕跡,被村人當成種種靈異故事四處傳揚。這類的故事很多,其中當然也有不少只是以訛傳訛。不過歸塵仙人一向精於此道,要從駁雜的故事之中分辨出真正的線索,對他來說並不算難,因此他很快地打聽完消息,就來到兩個徒弟借住的地方來見他們,詳細將他打聽到的事情一一說明。

“……差不多可以判斷得出來,距離這裏一百多裏的山中有一條蛇妖,雖說具體的方位還不確定,但以現在我聽說的情況來看,那蛇妖的內丹應當很合適。”

顧循之聽說要讓他用蛇妖的內丹,不覺瑟縮了一下,不過他什麽都沒說。

“那我們還在等什麽?”任鰣說,“這就走吧。”

歸塵仙人皺了皺眉:

“你也不算什麽年輕人了,怎麽這樣性急?還是要從長計議。”

任鰣最是了解他這師父,聽他說話就知道他心裏想得是什麽。歸塵仙人反對立即去找蛇妖的原因大概無非是他昨天剛來,酒還沒有喝夠。雖說他已經藏起來了四壇酒,但這個數目對他來說,肯定還是遠遠不夠。

任鰣想了想,道:

“既然這樣,那就請師父和循之留下來做準備,我自己一個人去吧。”

這說法正合歸塵仙人的心意,歸塵仙人笑笑:

“這樣也好,你一個人去,或許回來得還要快些。”

任鰣點著頭,顧循之連忙說道:

“我和師兄一起去。”

歸塵仙人向著他笑:

“你去做什麽?事情都交給他,沒什麽解決不了的。你就跟師父留在這兒,安全又方便。師父好久沒和你見面,正好說說話。”

顧循之也明白自己若是跟去恐怕多少有些礙事,不過今日師兄剛剛吻了他,又沒能把話說得清楚明白,在這節骨眼上,他實在不想跟師兄分開。正躊躇間,只聽任鰣又道:

“既然循之想去,我與他一同去便是,就請師父自己留守了。”

歸塵仙人臉上露出促狹笑意,卻也並不阻攔。顧循之看他的神情,不知師父究竟看出了些什麽。好在他臉皮甚老,只消忍住了,也顯不出來臉紅。

只聽歸塵仙人又道:

“若是你倆一起走,就得準備些幹糧飲水,更不該走得太急。要我說,這會兒已然不早,阿鰣不妨先去準備東西,明天一早再走,今天先把循之留下,陪為師說說話。”

歸塵仙人這話倒也合理,任鰣點頭答應,轉身出了門。只留顧循之與歸塵仙人在這裏。顧循之見師父把師兄支開,知道他定然是想獨自和自己說些什麽,於是靠近了些,叫了一聲:

“師父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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